李稻葵：如何理解中国当前经济决策

日期：2015-09-29       来源：

    李稻葵教授对中国经济的研究集中在货币政策和结构改革领域。以下是一篇专访，问者为高盛全球投资研究驻纽约的高级策略师、董事总经理Allison Nathan，回答者为李稻葵(中国人民银行货币政策委员会前委员，现任清华大学教授)。内容是他对于中国股市近期的动荡和中国经济改革的看法： 

    Allison Nathan：谁在推动中国的经济与市场决策进程？

    李稻葵：决策流程是由多个政府机构完成的，包括财政部、中国央行和国家发改委。对于货币和汇率政策相关的重要决策会经过各个部门认真的调查研究和激烈的讨论认证，最后由中共中央财经领导小组做出最后的决定。中共中央财经领导小组就位于中南海的隔壁。

    Allison Nathan: 中国领导层的核心目标是什么？政治和经济目标优先顺序是怎样的？

    李稻葵：领导层再也不像上世纪80年代初那样设定单项目标的日程，当时发展经济是首要目标，中国称为经济增长是底线。但是现在腐败和效率越来越低下的迹象引起领导层担忧，促使他们将党领导国家的可持续性视为重中之重。

    因此，中国正在推行反腐行动，以保证党员的廉洁奉公。但是进行反腐行动的同时仍要确保中国经济以一个合适的速度，6%-7%继续保持发展。事实上，经济保持增长是解决很多问题的根本，包括党的领导的持续性。

    Allison Nathan：经济要走向现代化，政府就要减少对市场/经济的管制，可能要做这种取舍，中国决策者怎样看待这方面问题？

    李稻葵：决策者了解，要让经济更有活力，必须通过改革提高效率。他们很清楚这种取舍。中国明白开放国内资本市场会带来一些冲击，但底线是对经济保持宏观层面的控制力以保证能够抵御系统性风险的发生，特别是金融危机的发生。

    Allison Nathan: 各国央行官员都以试图在这两者之间达到平衡为目标。中国央行的优先任务有什么不同吗？

    李稻葵：中国最高领导层的很多目标和其他地方的决策者一样。不过，除了有共同的目标，也有区别。例如失业率和食品能源价格问题上更加看重。因为领导层担心这些领域的波动会引起社会大众普遍的焦虑。

    Allison Nathan: 为什么中国经济改革的某些领域步伐要快于其他领域？

    李稻葵：经济改革本身技术性强，且很难被大众所理解，比如金融改革的步伐就要快于一些和人民群众生活息息相关的领域，例如国企改革和房产税改革。这是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互联网时代，所以影响人们经济利率的政策较以前会更快的引来争议和反对的声音。中国领导人对于网络上的意见很关注，也会听取网络上的建议。

    Allison Nathan：近期中国股市和人民币汇率的波动会放慢改革的步伐么？

    李稻葵：我不认为近期中国市场的波动会减缓改革步伐。市场对于改革的反应会更加微妙。例如在一些特定领域的改革对于市场波动和稳定市场有着关键性作用。例如国企改革以及允许外国公司在中国市场上市，这将支撑很多上市公司的市值。相反的，一些改革可能会增加市场的波动，比如深化人民币汇率改革的速度就会减慢。

    Allison Nathan：你对最近公布的国企改革计划细则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李稻葵：考虑到中国国企股东分布广泛的特点，一些观察家质疑为什么国企改革计划在两年前宣布时没有具体实施的细则。因此，最近公布的国企改革计划细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它确认了政府在国企管理中角色的变化。政府今后在国企中更像一个投资者而不是具体的经营者。此外，细则还宣布将国企管理层分成两类：一类是政府任命的官员，薪资向公务员看齐。而另一类是招聘来的职业经理人，这些人的待遇将按市场标准决定。此举消除了人们对于政府官员在国有企业中待遇问题的疑虑。而在过去，国有企业在面对人们质疑其高管过高待遇时的做法是通通削减工资水平，无论是国家任命的还是在市场中招聘的。在我看来，这是违背生产力规律的。新的改革计划细则提供了解决办法。

    新的国企改革政策应该让大家安心了一些。但迄今为止只是宣布书面计划，还需要看今后的行动。

    Allison Nathan：最近中国股市动荡对决策者的想法有何影响？

    李稻葵：坦白来说，领导层完全没有想到股市近期的动荡。在6月底到7月的第一轮波动中，他们日以继夜工作，要拿出稳定市场的措施。领导层从中得到一个经验就是，对待股市，决策者要有更复杂的工具。政策制定者需要在对市场金融工具和交易规则进行规范时更加谨慎。两融和卖空就是两个例子。

    而且，这次市场震动让决策者意识到市场基本面和上市公司质量的重要性。公平地说，如果拿A股和港股、美股相比，A股的上市公司在管理、盈利等方面质量较低。所以，我预计未来会讨论如何邀请对市场更有吸引力的国际企业在中国上市，提高中国股指的质量。这和中国篮协以市场价格邀请NBA球星来打中国联赛类似。

    Allison Nathan：你对汇率市场因为人民币贬值而产生的波动怎么看？

    李稻葵：外汇市场与股市完全不同。在我看来，中国央行在8月进行的汇率改革是为了让汇率更好地反应市场力量。但市场反而将此举视为中国经济更疲软、政府试图让人民币贬值促进国内出口的迹象，这一观念和此后的汇市波动出乎中国决策者意料。市场的误解是中国政策制定者们没有想到的。在我看来，市场的反应向中国的政策制定者们显示了人民币在全球市场的重要性。我预计，在这一阶段，决策者会以保持汇率稳定为目标。

    Allison Nathan：市场认为人民币贬值是为了推动出口的猜测是否合理？

    李稻葵：不合理。出口已经不再是能承载中国经济发展的引擎了。中国已经是全球最大的出口国。全球也没有进一步吸收中国出口的能力。因此希望通过刺激出口来稳定经济是不可能的。

    Allison Nathan：有些人认为人民币的再一次大幅贬值将是不可避免的。对此，您怎么看？

    李稻葵：我并不认为人民币会有大幅贬值。原因有二：政府的意图和工具。中国政府的意愿是保持人民币汇率的稳定。这样就可以避免其他新兴市场国家就本国的经济问题指责中国，并进一步贬值本国的货币。中国的目标是稳定。 

【来源：博鳌亚洲论坛】